没什么，只是路过
1
由梦中惊醒的时候，茈若眼角留有微干的泪痕。
她斜躺床上，瀑布般的长发呈流线型泻下，丝质内衣的吊带沿着右肩轻轻滑落，露出的肌肤白如初雪。
身旁的男人嘟哝一声，随即鼾声阵阵，肚皮上的脂肪随着呼吸的频率，颇有节奏地上下起伏。
茈若心里突然感到委屈，就在这阴冷的深夜，再也无法将那人的身影由脑海中抹去。
最先在脑海浮现的影象是他的侧脸，其次是他温柔的微笑。
即使到了现在，由梦中惊醒的女子依然清晰记起他脸上的轮廓——高耸的鼻梁，淡黑并不浓密的眉毛，红润朴实的嘴唇，还有他右边嘴角的小小黑痣。
那时候的她迷恋他的笑，就像迷恋毒药一般。
当他回首微笑的那一瞬间，似乎世间万物都要停下脚步，一起欣赏他纯朴而轻柔的笑。
每逢这时，无法言语的甜蜜，总会慢慢在她心里滋生与蔓延……
清冷的夜风缓缓吹开淡紫色丝绸窗帘，茈若转脸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，内心深处涌起无法压抑的悲郁。
她蜷缩起身子，双手环抱胸前，任由记忆里的片段，一幕幕在眼前回放。
2
离开学校的那一天，城市上空出现前所未有的晴朗，阔别已久的蓝天与白云，终于回到这座终年弥漫阴霾的城市。
茈若抬头仰望这难得的晴天，拎起心爱的挎包，毫不犹豫地走出校门。
对于这所学校，茈若并不留恋，即使它在南方沿海城市颇有名气，却无法与她憧憬多时的那所北京音乐学府媲美。
用相美的话来形容，这两间学校根本不在一个档次。
相美是茈若最要好的朋友，在大学头三年时间里，她们一直住在同一间宿舍，她们还跟随同一位导师组织过学校的合唱团。
在茈若下定决心要离开学校时，相美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的人。
相美拍着茈若的肩膀，抚摩她柔嫩的黑色发丝，然后对她说：到了深圳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，如果那人敢欺负你，你就打电话告诉我，我立即带上学校的姐妹过去揍他。
当时的茈若听了这话，心里满是感动，至少还有相美支持她的决定。
告别相美之后，茈若踏出她人生重要的一步，在她心目中这是极为关键的决定。
深圳虽然离这里不远，却也不是很近。
前往另一座陌生城市的感觉，并不比逗留在这所学校好多少。
然而，在那座陌生的城市里，有一个让她期盼多时的身影在那里等待她。
那是茈若向往已久的幸福，是她今生无法割舍的命，是她热切且剧烈的爱！
3
夜寻葵花笑，帘卷朱颜老。意凝随风去，霜寒不觉晓。
这是他送给茈若的第一首诗，也是茈若为之倾心的源泉。
当他通过QQ把这首诗传给茈若时，善良的女孩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爱情的甜蜜。
这是第一次有人为自己写诗，虽然看不明白诗里的含义，可她还是暗自高兴了许久。
在QQ里，他是那般的善解人意，对她又是那般的呵护倍至。
甚至在深圳火车站门口看见他时，他的笑容也是那般的充满稚气。
他告诉茈若，他叫泠羽，清泠的泠，羽毛的羽。
茈若挽住他手，紧紧贴着他的身体，满是幸福地说：不用解释这么多，我知道你叫泠羽就可以。
泠羽没有看她，两眼直视前方，只让茈若看着他侧脸的轮廓，然后露出诡秘的笑，说道：
我的名字有许多种解释，不管哪种解释都离不开“冷”这个意思。
当时的茈若沉浸于爱人相伴的幸福中，没听出他话里的含义，只是问了一句：为什么？
泠羽转脸看着茈若，眼睛里的光闪烁不定：没有缘由，这已是答案。
4
茈若由到达深圳的第一天起就搬进泠羽的房子，顺理成章做起这间房子的女主人。
房子虽然不大，家具却挺齐全。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部戴尔的笔记本电脑，泠羽告诉茈若，他平时就坐在地板上用这部电脑赶稿子。
茈若缠着泠羽撒娇：那你平时也是用它上网陪我聊天吗？
泠羽轻轻抚摩茈若的黑色长发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，却赞叹道：茈若，你的头发真美！
茈若盯着他的眼睛，一眨不眨，露出甜美的笑：就会讨我开心，你的嘴是不是沾了蜜糖？
泠羽淳朴地笑，右手食指温柔地刮起茈若的鼻梁：茈若，不喜欢我夸你吗？
茈若拼命地摇头，嘴里却要说：对！我不喜欢……
话还没说完，泠羽已经把茈若拥入怀里，用他的嘴唇吻住茈若的小嘴。
末了，唇分，他仍是淳朴地笑：我嘴里的蜜糖甜不甜？
茈若通红着脸，心里扑扑直跳，却拼命地摇头。
泠羽不说话，低头亲吻茈若的前额，眼睛里的光瞬间消失，嘴角仍是那般纯真地微笑。
茈若含情脉脉地看着爱人，眼里全是幸福的喜悦，丝毫没有察觉爱人眼眸里的变化。
5
第二天起床后，泠羽不在房子里，茈若心里突然感到失落，直至她看见泠羽贴在冰箱门上的留言条，她才稍微安下心来。
泠羽在字条里写着：学校有急事，晚上回来陪你吃饭。
茈若撕下黄色的字条，收拾心情，开始她的“煮妇”生涯。
以前在QQ里，泠羽经常嚷嚷着要吃茈若烧的菜，现在终于可以让他一偿所愿。
对于茈若来说，第一次为泠羽做饭，也是一件让人紧张的事情。
她匆匆忙忙地跑去超市，买了西洋菜、生鱼、猪脊骨，还有杏仁、蜜枣和生姜。广东的秋冬季节容易干燥，适合喝点润燥的汤。茈若心想西洋菜生鱼汤比较适合这时候喝，今晚再炒两个拿手小菜，保证泠羽吃了之后赞不绝口。
想到这里，茈若心里再次涌起满满的幸福感。
六点刚过，她就兴高采烈地在饭桌上摆好碗筷，然后坐在一旁静静等待泠羽的归来。
可是，一直等到八点，泠羽都没有回家。茈若开始着急，不停地给泠羽打电话，话筒里却传出“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”。
直至时钟的指针在12点重合，门外才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。
茈若心急如焚地跳到门口，只见泠羽醉醺醺地推开门，满身的酒气迎面扑来。
此时的茈若突然失了心神，傻傻地楞在那里。
泠羽睁开半闭的醉眼瞅了茈若一眼，随后摇摇摆摆地走进屋里，倒在沙发上。
茈若关了门，担心地摸了摸泠羽的前额，却被他用手拨开。
泠羽的双眼紧闭，嘟囔一句：不要理我！
从未见过泠羽这般模样的茈若被他吓了一跳，不自觉地往后一退，碰倒饭桌上的碗筷。
只听“哐啷”一声，蓝白瓷碗支离破碎，为这静谧的深夜激起一圈涟漪。
邻居刚满月的婴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，随后号啕声起，吵醒酣梦中的男人与女人。
泠羽睁开眼睛，眸子里的光浑浊不清，瞧了茈若一眼，没有责怪的意思，随即闭上眼睛继续酣睡。
茈若缓缓回过神来，小心翼翼捡起地上的碎片，然后拧了热毛巾，默默给泠羽擦脸。
这一刻，已经是2006年12月30日凌晨零点零六分。
6
凝凝，你爱我吗？
恩，我爱你，很爱很爱你。
爱我多久？
不知道，或许是一瞬间，或许是一天，或许是一年。
你才爱我一年？
不可以吗？
为什么不是一辈子？为什么不是一生一世？
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我会厌倦。
你会厌倦我吗？
我不想思考这个问题，这样我会很累。
累就休息一下，不要让自己太辛苦，知道吗？
我在教堂，我想好好静一下。
凝凝，为什么你会在教堂？
明天，我就要进入两个人的世界，可这个人不是你。
……
7
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《伤城》。
因为这句广告词，茈若很想去看看这部电影。
2006年12月31日晚上11点50分，茈若拉着泠羽的手走入漆黑的电影院。
这一年的结束，他们是在电影院里度过。
最后的午夜场是梁朝伟与金城武的新片——《伤城》，在放了将近十分钟的广告之后，银幕上开始5秒倒数。
恰好这也是新一年来临的倒数。
当2007年到来的同一瞬间，伤心之城开始讲述两个男人的悲凉爱情。
影院里的人们，跟随着一起感受他们内心之中的忧伤与怨恨。
电影终场，泠羽趴在茈若怀里，由他的口袋里掉下一张浸满泪水的照片。
这一刻，他如失去至爱的孩子一般失声痛哭，哭声惊动电影院里所有人，人们纷纷望向这对怪异的情侣。
茈若拍打着泠羽的后背，温柔地安慰他：乖孩子，不要哭，心疼的感觉很快就会过去，有我在，你的心再也不会疼。
8
真的吗？真的不会疼？
凝凝什么时候骗过你？
可你明天就要结婚了啊，我真的不会心疼吗？
为什么你会心疼？
因为我爱你。
为什么你会爱我？
爱需要解释吗？
泠羽，你是真的爱我吗？也许你只是太孤单。
不，我真的很爱很爱你！
这么多爱，我承受不起。
凝凝，不要这样，好吗？我的心又开始疼了。
小傻瓜，你真的好傻。
……
9
拂晓时分，茈若独自行走于深南大道的某一处。
这里没有阳光，没有温暖，没有绿叶，只有永无止尽的水泥路面一直向前延伸。
茈若右手拿着照片，照片正面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——照片里的女人面容和善，眉眼清秀，肌肤如初雪一般白皙；她身后的男人鼻梁高耸，眉毛淡黑并不浓密，嘴唇红润淳朴，他的右边嘴角还有一粒小小黑痣。
刺骨的冷风侵袭茈若的内心，让她心冷，心疼，心痛，心如刀割，直至不再有任何感觉。
面无表情的茈若一步步往前走去，右手紧紧捏住照片边缘，照片背面印着一首诗：
夜寻葵花笑，帘卷朱颜老。意凝随风去，霜寒不觉晓。
这首诗是茈若收到的第一首情诗，在QQ里，这是泠羽送给她的诗。
或许，不是送给她，而是送给照片里的女人。
又或许，这首诗原本就不属于任何人。
10
清冷的晨风徐徐吹过，撩起女子的披肩长发，一丝丝，一缕缕，宛如河边杨柳轻盈絮叨。
囚笼一般的汽车在高速公路上来往穿梭，如同经久不灭的莲花灯在碧绿的漓江上漂流。
女子没有留心公路上的车辆，继续心无旁骛地向前走去。
一名男子在女子前方出现，看不清他的面容，听不见他的声音，犹如脸戴面具的小丑一般，没有人会记住他的相貌。
就这样，这名无法让人记住相貌的男子与女子擦肩而过。
许多年过后，女子蓦然回首，瞧着渐行渐远的男子背影，轻声低吟：
我们……
没什么，只是路过……
